“我的家乡被轰炸了,对,就是你曾经去过的帕塔纳村”。
2020年10月1日凌晨,收到塔蒂克回复我询问她“是否安好”的邮件,我不知道远在纳卡的她此时是什么心情,但我相信,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家乡被轰炸,也没有人愿意看到别人的家乡被摧毁。
2018年夏天,在亚美尼亚旅行期间认识了一名精通六国语言的女子,她就是纳卡青年发展中心主席:塔蒂克。塔蒂克给我讲述了纳卡的战争和现状,并推荐我看纪录片《战争与和平中人们的故事》,其中有段解说触动心底:人类踏着战争走向文明,而纳卡之争却毫无意义,痛苦的是那些无家可归的受害者。
当晚,我决定临时更改行程,跟随塔蒂克从埃里温去往纳卡“首都”--斯捷潘纳克特。没错,虽然西方国家认为纳卡应归属阿塞拜疆,但2006年时纳卡全民公投却实际独立,且从头到尾都没有被阿塞拜疆真正管辖过,纳卡人也从未享受过阿塞拜疆给予的支持和福利。
纳卡其实由纳戈尔诺和卡拉巴赫两地组成,位于外高加索山脉东南支脉处。早在苏联成立前就爆发过多次小规模战争,牵涉国家除了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还有并不相连的英国、格鲁吉亚以及土耳其等等。比如1918年奥斯曼土耳其军队就入侵过卡拉巴赫,一战土耳其战败后又被英国短暂占领。
关键节点出现在英国管辖期,当时的英国人想拉拢阿塞拜疆投靠西方阵营,许诺将卡拉巴赫交给阿塞拜疆管辖,成功将矛盾从自身转嫁给阿塞拜疆。如果说早期只是亚阿两族人之间的争议,那么此后,纳卡逐渐转向变成背后各个势力角逐的牺牲品。
苏联成立后为解决两族矛盾将两地合并为纳戈尔诺-卡拉巴赫自治州,但遭到土耳其反对,而苏联为借助土耳其建立所谓的“安全线”,在同意的基础上耍了点心眼,把三地之间的长条状土地交给亚美尼亚,使纳希切万成为阿塞拜疆的飞地,如此便可通过亚美尼亚阻止阿塞拜疆全面倾向土耳其,相当于将亚阿两族之争的导火索埋在纳卡土地上。
虽然名义上纳卡仍归属阿塞拜疆,但纳卡人秉承“盟国一家亲”的倡议未提出抗议或反对,反而在苏联交涉下逐渐平和,开始接受阿族穆斯林的移民以及修建清真寺等行为。
如果从历史角度出发,亚美尼亚人早在2400年前就已抵达纳卡,曾经以自治公国的身份成为亚美尼亚王国15个行省之一,当时还有座城市以亚美尼亚国王提格兰大帝的名字命名为提格兰纳克特(现名阿格达姆,1993年被阿炮火全面摧毁,如今是纳卡有名的“鬼城”)。
从文化角度出发那就更清晰了,纳卡第一所学校由圣梅斯罗布建立,此人是亚美尼亚字母的发明者,也是亚洲最早宣扬基督教的传道者,纳卡第一座宗教场所是阿玛拉斯大教堂,早在公元301年时就紧随亚美尼亚宣布成为第二个基督教国家,在此后一千多年时间里也从未改变过信仰。
然而,苏联解体前的内部矛盾却使纳卡地区再度陷入战火,土耳其对阿塞拜疆无法掌控纳卡十分不满,因而怂恿其发起“纳卡阿塞拜疆化”,此举导致人数占优的纳卡亚族人选择站队亚美尼亚。而亚美尼亚虽处在军力和经济的绝对劣势下,却也坚持给纳卡人送去大量应急物资,有据可查的就有9万吨粮食、150吨棉花等等。
实际上,早在苏联解体前几年,纳卡人就给莫斯科送去一份数万人签名的请愿书,恳求苏联实现纳卡与亚美尼亚统一的愿望,但这份请愿书直至2010年才被俄罗斯公开。换句话说,苏联明知纳卡人心向亚美尼亚,但出于自身需求做出不予肯定的举动,其中最大的忌惮就是不想与土耳其交恶。
1988年2月,得知苏联不予肯定后的纳卡人决定公投,结果有75%纳卡人赞成加入亚美尼亚,剩下的25%投了反对票,他们是阿塞拜疆多年“去亚族化”时移民至纳卡的阿族穆斯林。双方矛盾于当年2月22日爆发,从冷兵器械斗升级到热武器,最初对抗地在苏姆盖特,一座只有3万多人的小城市,文章前面说到的塔蒂克家乡帕塔纳村就在苏姆盖特郊外15公里处。
根据事后报道,苏姆盖特第一天冲突就有26名亚族人死亡,塔蒂克和其他亚族人直至第4天才在苏联军队的保护下撤离苏姆盖特,
他们经历了整整三天的被殴打、被摧残和被屠杀。在此后半年多时间里,几乎所有无家可归的亚族人都被送往亚美尼亚的纳坎和斯皮塔两座小镇,令人惋惜的是,1988年12月亚美尼亚发生6.8级地震,超过2.5万纳卡人死在这两座小镇中。从此,纳卡人从当初的拥戴苏联转变为只信亚美尼亚。去往纳卡的路上会经过斯皮塔镇,如果不是塔蒂克提示,我甚至都看不出这里曾经是住下一万多纳卡人的小镇,直至看到一面残墙上依稀可辨的俄语标语。
在冲突期间,纳卡亚族人以自治州的名义公投成立“纳卡共和国”,宣布纳卡及部分亚族人居住的阿塞拜疆区域为其国土,而苏联解体后却宣布纳卡地区归属阿塞拜疆,双方冲突升级至背后势力全部介入,波及面积越来越大。
从公开数据得知战争共导致3万纳卡人死亡,其中绝大部分是亚美尼亚人,约110万人被迫离开家园。直至1994年5月才达成停火协议,此时的阿塞拜疆不仅彻底失去纳卡,反而连周边的七个区域也都被纳卡亚族人控制,使纳卡实际控制面积从4400平方公里增加至11458平方公里。
然而,面积扩大的结局并不是纳卡人最想要的,因为长期处于争议,“纳卡共和国”不仅得不到国际承认,当地居民的安全感和幸福感也十分低落,导致偌大的纳卡只有十几万居民。城建设施和经济收入远远不如亚美尼亚其他城市,或者说,仍停留在上个世纪90年代的水平,在亚美尼亚的支持下,2019年人均GDP才勉强超过4000美元。
为了深入感受亚族人文,我接受了塔蒂克的建议参加“纳卡文化之旅4日游”,此时方知亚美尼亚签证只能在纳卡停留1天,而纳卡为了不给旅行者造成不必要的影响,并不要求在护照上加盖签证章,登记护照信息后给了一张双联签证纸,入境时提交一半,剩余部分出境时使用。于是,这个十分难得的纳卡签证在我手上还没捂热就被拿走一半,因为我已经在纳卡境内。
如果以游客身份来评判,纳卡的自然景色其实并不出众,七成地貌是植被稀缺的山地,只有少部分山谷底部有些勉强算得上的森林。最高点是3340米的马瑞山,原本是亚族人朝拜的目标方向,结果双方争夺几次后成了两地交界点,一半山体归属阿塞拜疆,如今是亚族人耿耿于怀、最不愿提及的敏感点,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忌讳之处,相对同属高加索地区的格鲁吉亚和阿塞拜疆,则胜在更加友善和物价低廉。
纳卡各个城市的主要交通由白色小巴和黄色中巴承运(1994年战后火车停运),白色小巴主要走城际路线,最贵最长路线是纳卡首都斯捷潘纳克特前往亚美尼亚首都埃里温,全程需8个小时,票价5000德拉姆(约人民币70元)。市区公交100-200德拉姆(差不多1.4-2.8元),的士则相对较贵,起步价约9元。
恰逢一年一度的纳卡丰收节,当地人把收获搬到室外或街头售卖,就算不买也会邀请路人品尝,十分热情。向导告诉我,大多数纳卡人都会亚美尼亚语和俄语,部分老人会阿塞拜疆和土耳其语,很多年轻人会简单的英语,因为应聘政府部门会要求有一定的英文水平。如果从这点来说,纳卡胜过周边包括土耳其在内的所有邻国。
令我倍感意外的是,市场上居然遇到一位逃难到纳卡的叙利亚难民,简单交流时能明显感受到他在纳卡过的相当不错,不仅给了他一块两英亩的免租土地种植农作物,纳卡人也对他十分友好,不时的搭肩膀开玩笑。
纳卡大多数景点以人文和历史为主,几乎每个城市都有单独的战争、屠杀等类型博物馆,户外旅游项目除了一些徒步和越野活动外,也就剩下两三个苏联时期的军事基地可以参观。所以,亚美尼亚每年都为纳卡举行旅游推介会,几乎所有亚美尼亚旅行团都会附带纳卡行程,这也是纳卡人均收入能稳定增加的前提之一,也可以说是纳卡人心向亚美尼亚的主要原因。
在亚美尼亚期间一共住过三个城市的4个酒店(两个跟团),含三餐、网络以及接送的日均费用基本都在2万德拉姆以内,相当于国内4星酒店的硬件,但服务质量却等同于5星般的无可挑剔。如果非要找茬的话,那就只有酒店包餐的饮食不太合适口味,因为纳卡人的饮食偏向油腻重口,喜欢吃肉,还喜欢喝酒。
或许是俄罗斯士兵驻扎过的原因,纳卡人的饮食风格十分粗犷,多数居民使用厨房的几率很低,尤其是乡镇区域,户外架个钢制或铁质的烤炉和煎锅,然后各家各户拿出自己家的食材一起烹饪一起吃。
塔蒂克老家就是这样,一群人把家里的羊、蔬菜、面粉都搬到户外,然后一起劳动再一起吃饭,按照塔蒂克的说法,他们经常从几个人吃到最后变成几十个人,就跟中国人办酒席一样。
如果喜欢吃蔬菜水果,那来纳卡算是来对了,高加索地区的日照以及气候都相对适合作物成长,纳卡地区的蔬果种类甚至不输格鲁吉亚,其口感和甜度可能还要更好一点。当然,最重要的是价格便宜,100元人民币买到的水果足够吃一个星期,当饭吃的那种。
可惜的是,如今的纳卡却因为战争而再次陷入动荡,每天看到双方你来我往争斗画面的新闻,我为塔蒂克和所有纳卡人能做的,也就只有祝福,希望他们早日远离战争。